瓦里克神父是第一位聽到低泣聲的人。
他和教友們躲在聖彼得聖保羅大教堂的地下酒窖裡。昨晚蘇聯紅軍開始轟炸布雷斯勞時,他們逃入了這裡。他們跪著祈禱小島能躲過劫難。這座建於十五世紀的教堂,百年來躲過了數個改變布雷斯勞這個邊界城市的重大事件。他們祈禱著,希望上帝能再保護他們一次。
就是在這樣虔誠的靜穆時刻,悲哀的哭泣聲傳到這些修士的耳中。
年邁的瓦里克神父慢慢地蹣跚站起來。
「你要去哪裡?」法蘭茲問。
「貓咪在叫我。」神父回答。
二十多年來,他一直餵河邊野貓剩菜剩飯,所以教堂常聽到野貓乞食的叫聲。
「現在出去太危險了。」另一位修士警告他,聲音充滿恐懼。
瓦里克神父活了大半輩子,已經不怕死亡,反而充滿了年輕人的熱情。他穿過地窖彎身進入那道短走廊,走廊盡頭就是位在河邊的門。以前,都是經由這條走廊,將煤炭從船上運到現在儲存精緻綠酒瓶的地窖。綠酒瓶棲息在灰塵和橡木桶之間。
他走向那扇古老的門,抬起門閂,用肩膀將門頂開。
嗆鼻的黑煙迎面撲來──然後那個哭聲吸引他的視線下移。「我的天……」
支撐這間河邊教堂的扶壁上有扇門,門旁邊趴著一個女人。她靜臥不動。神父快步走到她身邊,跪下來祈禱著。
他觸摸她的頸動脈以確認生命跡象,但已經沒有任何跳動,只剩下血液和傷口。她全身濕透,和石頭一樣冰冷。
死了。
然後,又傳來那個哭聲……從她的另一邊傳來的。
他移向女人的另一邊,找到一個嬰兒。孩子的半身被女人壓著,也被血染得通紅。
嬰兒雖然全身濕透,已經冷到臉色發青,但仍然活著。神父將孩子抱起──好重,因為他的襁褓濕淋淋的。
一個男孩。
他迅速檢查孩子的小小身體,發現那些血不是孩子的,孩子沒有任何傷口。
血,是媽媽的。
神父哀傷地看著女人。這麼多的死亡。他遙望河的另一邊。燃燒中的布雷斯勞,清晨的天空瀰漫著上升的黑煙。槍聲不斷。她是從那邊游過來的嗎?只為了救孩子?
「安息吧,」他低語著:「妳救活了妳的孩子。」
神父抱著孩子走回那扇通往地窖的門。他將孩子臉上的血和水擦掉。孩子的頭髮又軟又細,不過髮色仍然像雪一樣白。他絕對不超過一個月大。
嬰兒在神父的撫摸下,皺著臉越哭越厲害,但他仍然虛弱,冰冷的手脚軟綿綿地垂著。
「哭吧,小東西。」
嬰兒像是回應他的話似的,張開腫脹的小眼睛。看著神父的一雙藍色眼睛,明亮又清澈。雖然大部分剛出生的小嬰兒,眼睛都是藍色的,神父仍然感到這雙眼睛能讓天空湛藍起來。
他把男孩抱得更緊,讓他温暖起來。一個有顏色的東西吸引了神父的目光。那是什麼?他把男孩的脚轉過來。有人在男孩的後脚跟上畫了一個符號。
不,不是畫的。神父摩擦那個符號以確定。
是用深紅色墨水刺上去的。
神父研究著那個符號。它看起來像個烏鴉的爪子。
神父年輕時曾在芬蘭待過很長一段時間。他認得那個符號:那是古北歐民族使用的文字之一,但他不知道是哪個民族,也不知道它的意思。他搖搖頭。誰會對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做出這樣的傻事?
他皺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人。
不重要了,父祖輩的罪惡,都不應該由他們的子孫來承擔。
他將男嬰頭頂上的血擦掉,拉開暖和的長袍包住嬰兒。
「可憐的男孩……一出生就遇到這種事。」
(未完待續)